阿灯

褴褛裹剑蓑衣行 伶仃叹雨斩别离

第七章 绮梦

浑浑噩噩,状如迷雾,不知如何因缘际会,也不知如何乾坤颠倒,在一片莺歌燕舞、浮华糜烂中,他被搡着进了陌生的花厅。

有人嫌他个儿高,挑了身旁矮腻的,有人喜欢脂粉味,嫌他苍薄无味,绕了一圈,在众人调笑间,他被塞到了一个空座,“陈公子,江大人他们绝对是故意的,哈哈哈。”“哎呀,这对璧人,真是谁作夫来谁做妾,来来来,亲个嘴,让哥哥们给你壮胆!”

一片混沌,一片摇晃,一片颓唐,一片腥香,不知天地为何物,不知星辰岁月何渡,昏沉接旖旎,一切皆是幻境。

步子踉跄,撒了杯中酒,可惜了这滋味,怎舍得,他沿着那酒线一寸寸舔舐,埋下头,攀着臂,吮肩窝。每呼一口气都觉得润心润肺,手下温盈暖玉,指尖腻滑无骨,双蛇交盘如缠,腹背交叠四手紧锢,耳鬓厮磨唇颈相贴,而衣扣尽在。

香雾缭腾,暗室疏离,双影映纱,朦胧怡人。

你是谁?你是谁!

幽暗之下,互相凝视。

你是男是女?!

你为何穿着主腰!你为何缠着缚带!

你是男是女!?

坠入,不停地坠入。

柔软的唇,耳后的痣,丝滑的发,以及刺痛的指甲。

疼——疼——疼——

他浑身都疼。

“五郎,五郎,五郎快醒醒。”僧雪与众人围在床头,将他唤醒。

柳鹰学汗津津地从被卷里探出头来,天已泛白,管事和列星将缚带松开,只见他浑身上下就像水里捞起来一般,辛夷心疼道:“五郎怕是梦魇了,还是请人上门做个法事才行。”

“胡闹,子不语怪力乱神。”管事立马呵斥,博謇和列星扶着他去沐浴更衣,“上差还要回去复命,怎么能久等。”管事指挥着辛夷伺候樊修逊等诸将吃口热食,了表寸心。

浸入水里的柳鹰学,不停地倒回记忆,他识得她,她叫——陈琪芳,替他赎身的陈琪芳,手里握着他卖身契的陈琪芳,那个大混蛋陈琪芳,他要找到她!

他愤而拍水,溅湿了博謇、列星,已经顾不上什么沐浴擦身,直接从水里捞起来,趿拉着水,“五郎,那是什么?”列星无意间发现他后肩有块异样,“被虫咬了还是发出来的血淤?”他突然意识到什么,“把换洗的衣服放下,我自己来。”两人被他赶了出去。管事见他们出来,忙询问如何,二人也觉得五郎自从这次回来以后,奇奇怪怪,现在竟然身子都不让看,他们怎么伺候上药。

牡丹花下死,做鬼也风流——美人,我给你描个牡丹吧——这该死的陈琪芳,真的在他后肩刺了朵牡丹。他比着铜镜只能看个三四分——身体发肤,受之父母,怎能随意处之——莫怕,此乃你我二人之信物,外人何人知晓。

他头疼欲裂,将铜镜摔在地上,记忆就像决堤的洪水倒灌而来。

你个小小女子,不知廉耻,到这象姑馆来寻欢作乐,不守妇道——你个小倌,本就是做水旱两路买卖的,何必在我面前拿乔,小心我赎你出去做妾。

陈琪芳,你这该死的陈琪芳,我誓死也要找到你。

门外的人听到屋里东西摔落的声音,思虑再三正准备闯进去,就看见柳鹰学穿戴整齐,哗啦移开了门,自己走了出来,“不小心砸了面铜镜,麻烦姑娘收拾一下”。辛夷听此言,身上有些发毛,公子这是又正常了?走过去,擦身而过时,仔细打量,还是那个五郎,未曾变过。

僧雪见他无恙,便领他焚香礼拜,接过樊修逊手中的圣旨,对他说:“明视,如今你也是有功名在身的人了,要肩负起天下苍生。”

柳鹰学手捧圣旨,一时不知如何开口,樊修逊劝慰道:“僧大人是藩将,而你我隶属兵部,你可知这区别?”

是呀,他是兵部的官吏,陛下的臣子,天下的公仆,“这是兵部的手令,命你三日后,不,两日后到太仆寺领命,押送军资前往庆州平叛。”

因后日将往行太仆寺就班,故当日下午柳鹰学提前一日去见临长郡主,哪知吃了个闭门羹。尚宫领他进值房,递了个条子给他,“五郎见谅,郡主与大郎有变两家不宜走动。听闻宫中好友身体有恙,奴家又脱不开身,托您上门探望一二。”他一展信封——御马监张府,不由得热泪盈眶,尚宫拍拍他的胳膊,“此前去牢里探你,且说你不在狱里,郡主急得血虚之症反复,也不知五郎可好。”

柳鹰学心含委屈,面上春风,“郡主、尚宫勿念,五郎已是官身,虽年纪尚幼,但跟随父兄多年,官场之道略知一二。今又有王府藩将随身,必定多多考教,小心行事。”说着深揖又跪拜作别。

经尚宫提点,僧雪替他备了份厚礼一起去张府,张府管家收了拜贴,却以老爷去宫里为由婉拒了,二人珊珊而回。不曾想撞见西厂的人也碰了钉子,僧雪暗念不好,让他赶快隐去,这东西二厂角力,柳鹰学千万别掺和进去。僧雪之前吃过锦衣的亏,实在不想再领教东西二厂的手段。

上了车,柳鹰学原想去长沙王府拜别,僧雪感叹前些日子就是趁着柳府回乡的机会,王妃带着王爷一并离京寻医问药去了,如今还没回来,他早与留守的道诚话别。而半个姐夫王盛烨去了皇陵,二表姐随裕王就藩,三哥还被困在山上见不得面,如今全京城只有一个他最想见的人——四姐柳璇卿,他见不到。

二人在落日的余晖下弃车步行回家。

僧大人,当初是如何就仕的。

那是很长一段往事,五郎你可愿意听。

有何不可。

话说当年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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